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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我的杨奇伯伯——

缆绳系岸,满是关爱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0月10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黄晓

  

  □黄晓

  

  那晚和好朋友苗燕电话里聊天,她忽然说:“刚刚见到家人群里的信息,四叔今天上午(10月1日)去世了!”

  苗燕的四叔,就是粤港新闻出版界的老前辈、杰出的老报人和出版家杨奇,我的杨伯伯。

  消息来得太突然。

  2018年,我和苗燕分别从美加回广州探亲,我在广州只逗留两周。我还抽出一周时间,跟苗燕和她的朋友去了云南旅行。留在广州短短的日子里,本来还想跟苗燕去拜望杨伯伯的,竟来不及了,我只能托去探望杨伯伯的苗燕,代我送上问候,把他们的合影再发给我看。我们总以为,下次还有机会。但如今,我已经无法再见到杨伯伯了。

  

  壹

  

  我曾经是杨伯伯眼里的小孩子。用丰子恺的话来说就是:“小时候真傻,居然盼着长大。”我不仅盼着长大,还努力想去看花花世界、身不由己地坠入滚滚红尘。也曾以为自己找到了诗和远方,在诗的海洋中安居乐业。殊不知,人生的航船上,一直有一条不起眼但结实可靠的缆绳。缆绳系岸,船桩就是每个人的童年。而我的童年获得的各种关爱中,有一份就来自杨奇伯伯。

  杨伯伯曾是我爸爸在疗养院的院友。我上幼儿园时,爸爸得了重病,手术后,姑姑和姑丈邀请爸爸到肇庆市七星岩风景区疗养院养病。那时,姑丈在肇庆宣传部工作,杨伯伯在肇庆担任宣传部部长。我爸爸入住疗养院时,杨伯伯刚好也在那里疗养。姑丈就介绍他们认识了,两人一见如故。从此,爸爸多了一位挚友,我多了一位亲切的长辈。

  爸爸对我一向持放养态度,但我上初中时,在妈妈要求下,爸爸开始教我写毛笔字。他自己书写了叶剑英的一首诗,做成字帖给我练习。那首叶帅的诗我至今记得:借得西湖水一环,更移阳朔七堆山,堤边添上丝丝柳,画幅长留天地间。

  听到杨伯伯去世的消息后,我又想起了这首诗,忽然生出一个新问题:为什么熟读古典诗词、沉迷古代碑帖文字研究的爸爸,为我书写、制作字帖时,没有选那些千古经典名句,也没有选自己的诗作,却选了叶帅的一首风景诗?我唯一的猜想是:肇庆七星岩风景区的美丽山水,加上姑姑和姑丈的亲情与杨伯伯的友谊,帮助爸爸尽快康复,所以爸爸对那山那水那些人,充满感激。如今回看,在七星岩风景区那段时光,的确是爸爸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贰

  

  杨伯伯去世的消息传出后,朋友圈里一片怀念之声。有朋友转发原广东省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后人的怀念:“他精神矍铄地给我们讲述东纵的故事,慈爱谦谨地给我们签名赠书……”看到这些文字,我只觉得太熟悉——小时候他也经常送书给我呢。

  对杨伯伯“粤港老报人”的身份,我因为年纪小,印象并不深。我最熟悉的杨伯伯的身份还是“出版人”,我也最爱他这个身份。他从肇庆调回广州后,担任过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那时各省都只有一家出版社。改革开放后,迎来出版业的黄金时代,有了很多专业出版社,如花城出版社(主打文学)、岭南美术出版社(主打艺术)、广东教育出版社(主打教育和教材),等等。大概在这段时间,杨伯伯担任了省出版局局长。那时每次见面,他都会送给我爸爸一大堆书,如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鲁迅日记》《鲁迅书信集》,广东人民出版社的《鲁迅印谱》(钱君匋刻),等等,可能因为知道我爸爸热爱鲁迅作品。让我最欢喜的,是每次他还会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小堆书给我,多是较薄、开本也小得多但色彩更鲜艳的书。如果临近节假日,还会送我不同花样的文具。

  直到成年后,无论我是在广州还是在北美,我都十分喜欢送书给别人作为礼物,或许就是源于杨奇伯伯当年的关爱之举。几个礼拜前,我还在微信朋友圈里点赞了波士顿一位十岁混血小男孩的相片:他面对一桌美食,吃得津津有味,手臂却夹着一本英国作家Roald Dahl的童书。他的母亲解释说,那是他生日时一位叔叔送的礼物。我当时就感叹道:“那叔叔真是会送礼的人。我小时候也有个送我最多书的人,他如今九十多岁了,我还一直记着他的好、他送我的书。”这个九十多岁的人,正是杨奇伯伯。

  

  叁

  

  现在,如何培养孩子成了全民热门的话题,在各种补习班、才艺班、兴趣班之外,我一直认为,更重要的还有:让孩子感到被爱、被重视、被平等对待。杨奇伯伯充分给予了我这样的待遇。记得有一次父母带着我到杨伯伯家赴家宴(那时他已调回广州),到了杨家,见到两对比我父母年纪更大的夫妇已经在座。杨伯伯介绍说,他们分别是香港两份报纸的主编和夫人(记不清是《大公报》、《文汇报》还是《新晚报》,总之是这几家报纸的其中之二)。在座的只有我一个小孩子。杨伯伯却不忘时时关照我,还为我介绍厨师特制的一道炖汤,问我汤的味道怎样。

  每当我怀着感恩的心情回忆童年往事,我总是会想起杨奇伯伯。我上中学后,才朦胧感觉到杨伯伯是广东省文化艺术界的“中枢神经”,也渐渐意识到杨伯伯真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杨奇伯伯不仅对亲人、朋友、下级、部属事事礼貌周到,对我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也一样是无比关爱。难怪我所熟悉的那些与杨伯伯往来的“鸿儒”们,谈起杨伯伯,都十分尊敬,说他是一位儒雅的文人、一位谦谦君子。

  “谁言芳草心,报得三春晖。”感恩在我童年时,给我关爱与尊重的杨奇伯伯。

  愿杨伯伯在天堂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