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广 大我五岁的表姐走了,她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与我们、与这个世界诀别,令我震惊、悲痛,也让我肃然起敬。 大约一二十年前,父母就告诉我表姐患病了,但不知具体是什么病。几位表姐中,这位表姐与我关系走得比较近。主要是曾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年龄相差比较小,我们还同在一所小学读过书,算是校友。那时,表姐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在学校演唱现代京剧《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腔几乎以假乱真。在那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本有理由申请留在武汉就业的表姐,果断地报名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炼就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受她的影响,当年年仅17岁的我也下放到离表姐不远的农村。我还专门到她的知青点看望她,她向我传授了一些如何适应农村的方法。不久她被抽调回武汉一家国营造纸企业工作,我也应征入伍到了新疆部队。记得在武汉黄埔兵站,表姐专门开着刚学会的拉货小车为我送行。几年后,我从部队回武汉探亲,看望了已结婚生女的表姐,还曾主动替她到幼儿园接孩子。 因为父母还在武汉居住,我一年或几年间都会回一趟武汉。由于假期有限,我与表姐见面机会不是很多,但会从父母嘴里得知表姐的情况。表姐进了国有企业后遇到“下海潮”,她也想闯一闯。她妈妈坚决反对:国有企业是铁饭碗,一辈子有保障。外表文弱的表姐却是秤砣囫囵吞——铁了心,毅然决然地辞了公职,加入了由原工友成立的私营公司,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业中。公司发展得风生水起,她也成为“元老级”功臣。 表姐年仅四十多岁就患了帕金森病,开始表现为手足轻微性的震颤。但一向好强、好面子的表姐,一直隐瞒自己的病情。多年前我回武汉与亲戚们聚会,总能见到仪容严整的表姐与我们拉家长里短。后来,表姐出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才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当药物开始起作用时,她活动自如,正常人一个;而药物失去作用时,她的身体活动变得困难。在一些重大场合,表姐会精确计算时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不想让别人和客人看到自己的病况。 五年前,有一种新的医疗手术,理论上对帕金森病人肢体震颤、肌强直有一定疗效。表姐决定试一试。医生告诉她,做这种手术,需要病人非凡的意志和忍耐力——名曰脑深部电刺激手术。这种手术开始时,只能局部麻醉,以便确定患者神经的位置。漫长的手术过程中,表姐始终没有惊慌、没有叫喊,现场的医生和护士都敬佩她的意志和坚强,称之为奇迹。然而,好景不长,术后表姐体内的骨质变得十分脆弱,稍用力或不慎,很容易造成骨质断裂,一种难以言状的疼痛让她坐卧不安,度日如年。病痛折磨得她睡不着觉,医生只能开出安眠药缓解一下,但这种病又不能多吃、长吃。煎熬让她看不到活的意义、生的价值。她不忍心拖累一心一意照顾她的姐夫,不想让这个家庭承受太多的负担,开始寻找自我解脱的办法,但都被及时发现抢救过来。一次意外腰骨脆裂,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她怕影响左邻右舍,叫姐夫拿来毛巾堵住自己的嘴。 基于前几次看护的漏洞,家里从家政公司雇请保姆。商定好上午九时新保姆到家,八时,表姐让姐夫下楼给自己买记事本和笔(因她说话困难,要靠在本子上写字交代事情)。姐夫没认真想什么,马上换鞋出门。表姐将姐夫送到大门口,给了他一个久违的笑容,目送他进了电梯。一刻钟左右,姐夫急匆匆赶回家,却发现大门反锁了,怎么敲喊屋里都没有什么反应…… 表姐叫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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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王芳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3月29日
版次:A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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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尹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