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一点点

　　□马士忠

　　我家养过一只猫，非比寻常，这猫爱花。从春天开始，它就在各种花丛中钻来钻去，用童稚的眼神凝视花，用小鼻子嗅花，时不时拿猫爪碰一碰花朵，却不敢用力。有时找不到它，踅摸半晌，竟是在一簇开得正灿的石竹花丛里睡着了。有几次它居然窜到院中的杏树上去，伸着脖子闻杏花。这让母亲啼笑皆非：“这么个小东西，每天吃着小鱼干，到处跑，还不满足，还要看花！它要是个人，准是个难伺候的大小姐！”

　　万物有灵，动物也爱美，我想起《开明国语课本》中的一段文字：“三只牛吃草，一只羊也吃草，一只羊不吃草，它看着花。”此情景令人一想便忍俊不禁。这也是一只不满足吃喝拉撒的羊，有审美的需求。

　　羊，我家也是养过的，确是极爱干净的牲灵。下雨时候，羊圈地面若是湿了，它会寻到一块哪怕极小的砖头瓦块，四只脚聚拢一处，宁可精疲力竭站一整夜，也绝不会躺到泥地里去。

　　这事总让我觉得，生活需要有点小小的不满足，才会更有奋进的动力。但人们往往把握不好这种动力，一念之差便会演绎成贪心、执念、欲望，非要得到才“满足”，那反而会滋生出更多寂寞与失望来。

　　我也曾干过一次追求“满足”的事。结婚后，由于爱人的管束，我每次喝酒都不能尽兴，我总想着，等她不在的时候，我一定喝个够。这样的机会还真来了——有阵子岳母身体不太好，爱人打算去小住几日，她回娘家的第二天，我便把几个哥们“招”到家里，一起动手烹炸炒炖好不热闹，然后推杯换盏好不惬意，觉得如果能经常这样，日子才算满足。喝到后半夜，个个不省人事，昏昏睡去。早晨醒来，发现我们几个把屋里吐得一塌糊涂，一桌子残羹冷炙谁也不想收拾。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所谓“满足”，怎的这般无趣，仿佛先前浓烈的兄弟情谊都因此淡了许多，还不如早先那样只在心里想着才更美好些。

　　“好话说三遍，猪狗不待见”，喜欢的事若是恣意尽享，自然没了兴致。其实这个道理，老人比我们悟得早。祖父爱听京剧，又有闲暇，但祖父认为，“凡事过度，便会自伤”，好听的京剧要在适合的天气、日子听，不然就是亵渎，你亵渎它，它便也让你日渐生厌。

　　此后我方认同，饭吃七分饱，健康，否则便脑满肠肥、思维迟钝；酒喝三分醉，那是情趣，喝多了就是“酗酒的酒鬼”。爱情也是一样，久别是遗憾，太甜太蜜则会让人逃离。

　　李敖多聪明呀：“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这一眼便是从来“不满”，惊鸿一瞥，电光石火，却铭心刻骨，记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