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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鹅独尊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8月10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清水河

  □清水河

  

  春节期间,几个中学同学想在故乡广州相聚。周君准备了一只家养的黑棕鹅,说是一女同学从老远的山上弄来的。当晚,周君还亲自做大厨,做了我最喜欢吃的“碌鹅”这道菜。当“碌鹅”一上餐桌,鹅肉飘香,令我食指大动,忍不住立即下箸。鹅肉有清晰的纹理,咀嚼时感觉鹅肉香味盈腔。周君看我一脸满足的样子,知道他的努力没白费,笑着和我碰了碰杯。

  一杯酒,一块鹅肉,勾起我关于鹅的童年回忆。

  我的童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百物贫乏的内地度过。那时候,过年的团年饭,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都是靠家养的鹅充当餐桌主角。夏季将过,父母从镇里唯一市集买了四只雏鹅回来饲养,我放学后的最大任务便是赶鹅去河边或收割完的稻田里吃草或稻谷。

  在河边放鹅时,鹅比鸭听话,不像鸭一见水便跳下去不愿上来,而是沿着河边慢悠悠地吃青草;吃完青草,大多会跳进河里喝一两口水又自觉爬上岸。当鹅渐渐长大,身上的黄毛脱落,蜕成灰白色的长长、硬硬的羽毛时,走起路来一挪一挪,稳重而优雅,有如粤剧里的大官出场,一副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架势。更令人惊奇是,当鹅看到陌生人或动物时,一点都不惧怕,反而张开翅膀,伸长脖子,嘴里不停发出“呵呵”的叫声。鹅的叫声有如战斗的号角,令陌生人和动物都退避三分。

  当鹅羽翼渐丰的时候,秋收的水稻刚好收割完毕。稻田里,间杂在紫云英中的杂草们,终于摆脱了水稻的压迫,野蛮地生长。这时,稻田像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令人陶醉。把鹅带到稻田里,它们一踏入五颜六色的广阔田野,便很专注地啄食农民收割后遗下的稻谷,以及混杂在紫云英中嫩黄的小草;吃饱后,便在稻田里肆意展翅,互相追逐。而我和小伙伴找两扎已晒干的禾秆,躺在上面,贪婪地看着捡来已残缺不全的小人书。

  在稻田里,除了我、小伙伴和鹅之外,还有不少诸如蛇、鼠以及麻雀等觅食者。有一次,正在啄食的鹅惊动隐藏在紫云英里面睡觉的五花蛇。五花蛇显然不满意入侵者的骚扰,它昂起头来,伸出长长的舌信,试图吓唬正在觅食的鹅群。但四只鹅似乎并不害怕蛇,它们一起向五花蛇发出“呵呵”的叫阵声。五花蛇被鹅这种反客为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一下子窜向其中一只鹅。这只平时走路慢条斯理的鹅,竟然迅速张开翅膀往后退,而另外三只鹅也一齐往五花蛇身上乱啄。有一只鹅成功地用嘴叼起五花蛇的尾巴,当五花蛇转身想咬这只鹅时,鹅突然用力把五花蛇狠狠地扔到稻田上。四只鹅从四个方位合围轮番进攻,将五花蛇叼起来扔来扔去,像耍猴一样。最后,五花蛇箭一样冲出包围圈,翻过田埂,钻进稻田边的小河里去了。看着五花蛇狼狈逃走,四只鹅张开翅膀,向小河方向发出“呵呵”的欢呼声。

  在农村,鹅和狗都是“三霸”之一,但体型更大的狗和鹅在一起时,似乎亦要退让三分。我放鹅时,家里的黑狗有时亦跟随,但黑狗从不敢靠近鹅,只是垂着尾巴躲在我身后。

  农历新年,父母卖掉三只鹅,把余下的一只鹅用来做团年菜。母亲一般会用鹅做两道团年菜:“碌鹅”和“鹅杂掌翼炆芋梗丝”。

  “碌鹅”是广东南番顺一带的名菜。首先将宰好的鹅取出内脏,斩掉掌和翼后,再用少许盐腌好挂起晾干。晾干后,母亲把鹅放进烧红的大铁锅里,用细火慢慢煎。当鹅在大铁锅里煎时,母亲很有耐心地不停地用手翻转鹅,直至鹅表皮金黄。广东人把物品不停翻转的动作叫作“碌”,“碌鹅”的名字可能因此而得。最后,母亲把从屋后挖来的槟榔芋头去皮、切片铺在大铝盘上,然后把“碌”得金黄的鹅斩件后放在芋片上,再放进大铁锅里,隔水大火蒸二十分钟后,淋上芡汁便上桌。母亲所做的“碌鹅”,鹅肉有韧度,越嚼越有味道。

  另一道“鹅杂掌翼炆芋梗丝”,更是化废为宝的杰作。芋梗丝是母亲把新鲜的芋梗,削掉表皮后再撕成丝晒干而成。做这道菜首先用鹅油把姜片及鹅掌翼炸至金黄,放入已浸泡好的芋梗丝大火煮半小时后,放入鹅内脏再煮十分钟,“起菜”前放入米酒、酱油及糖调味便大功告成。这道菜主角虽是鹅杂和掌翼,但吸收了鹅油和鹅杂肉汁的芋梗丝,更值得品尝。可惜,自我离开家乡后,再没有尝过这道家乡菜。

  (本文原载于《明月湾区》2022年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