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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胡杨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7月09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许锋

     巴楚的胡杨 苏毅 摄


  □许锋

  

  不到新疆巴楚,我不会见到、也无法想象胡杨竟是如此模样。

  巴楚是新疆喀什地区的一座小城。唐建巴尔楚克城,1913年改名巴楚县,东望长安8000里,西去喀什葛尔600里,傲立于古丝绸之路南疆的必经之地。这座看起来不起眼、人口不足37万的小城见证了太多的大漠驼铃、如烟车马与商贾云集、富庶繁华,也有着全世界连片面积最大的原始野生胡杨林,整整316万亩。

  生活在南方的人们,往往沉醉于古诗所描写的“大漠沙如雪”“长河落日圆”的美好意境,对新疆充满憧憬与向往。到了巴楚,才知道太阳燥得像火,光亮赫赫,远离城市的沙漠腹地暑热氤氲,空气中浮游着一粒粒微尘。

  我们去的那片黑山胡杨林由巴楚县下河国有林管局管理,面积30000亩。进入林区,渺渺沙原,苍莽无垠;草偃云低,西风断雁,人的心情一下子荒芜、肃穆起来。沙海近处,一截截、一块块胡杨木或立或斜,或半埋或散落。稍远处,树影疏疏,苍绿盈盈,为灰白的天空与黄蒙蒙的大地增添了几许生机。

  车行十余公里,沿途都是“封”着的状态,这是对胡杨林最好的保护。直至过了一座石桥,我们才得以下车并近距离观察。

  那是些什么样的树?有的像微缩版的恐龙,尾入地,身微弓,头略仰,一腿支地,一臂平抬。但无哀伤之情状,目光中似传递信念,咧开的嘴巴甚至有一丝笑容。身体却“四分五裂”,到处豁口,背部更如河床一般洞开。我轻轻地触摸,木头发出了轻微的“嚓嚓”声,随即有木屑迎风而落。这样一棵“风烛残年”之树,究竟何时出生,活了多久?我非专业人士,无心也无力考证。但它没有死,尾翼之上生出几个枝丫,主干粗壮,像有力的手臂伸向天空,枝头绿叶密集,随风飒飒作响。头顶也冒出一枝,如牛之犄角倔强地扩张,并与尾翼勾连,形成一方难得的绿荫。有的像独臂将军,孤零零地伫立,树身已呈皲裂状,全身的树皮颤颤巍巍、似悬非悬,只需轻轻一揪,就会脱落。但它依然没有死,头颈之处生出枝丫,虽无一丝绿叶与新芽,但其呈现之状如凌云健笔,意气纵横,韧劲十足。有的树干已完全干枯,“千疮百孔”,四面漏风,想必定死无疑。但靠近树洞处查看,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生着一两枝细细的茎,茎上生着两三片嫩绿的叶,叶上覆着薄薄的黄黄的骆驼毛。

  锲而不舍,朽木不折,“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这便是神奇的坚韧的不甘向恶劣的环境低头的胡杨。

  胡杨的祖先远在一亿三千万年前便已出现,是世界上最古老和最原始的杨树。它们世世代代甘居大漠,与红柳、荆棘和一些动物共同组成一个特殊的生态体系,营造着一片片绿洲。胡杨抗干旱、斗风沙、耐盐碱的力量源泉究竟来自哪里?它何以会积蓄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原来,它的根能深扎沙海之下五十多米,始终在奋力汲取大地深层的水分,故任由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能在萧萧马鸣与胡琴、琵琶、羌笛的悠扬余韵中执拗地活上几百年、上千年。

  林则徐写过一首《回疆竹枝词》:

  树窝随处产胡桐,天与严寒作火烘。

  乌恰克中烧不尽,燎原野火四围红。

  胡桐,即胡杨;“乌恰克”是炉子的意思。

  胡杨自古受南疆群众呵护,还因其有取暖之用。另外,胡杨其泪,“苦能杀虫”。《唐本草》及《本草纲目》载:“胡桐泪,为口齿药。今阿克苏之西,地名树窝子,行数日程,尚在林内,皆胡桐也。叶微似桐,树本流膏如胶。”

  站在沙丘之上,猎猎西风又起,天地一片苍茫。一簇簇红柳艳艳,宛如霓裳羽衣盛装映衬,它们身后,几棵胡杨疏落而别致地伫立,枝头上,一枚叶子都没有,它们似在耕锄,似在浣衣,似在倚望,似在揖别……它们背后,沙丘卧眠,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