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陈树茂

　　1998年7月的某天下午，我和小鹏同时分到同一家单位，同住在石鼓岭的大学生集体宿舍。

　　小鹏是个大帅哥，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帅呆”了。他女友晓玲却长得矮小，皮肤又黑。每次小鹏和她走在一起，一高一矮的，不大相称。我经常开玩笑说，找这样的女友，真浪费你这个大帅哥。我还假装端详他，然后摇摇头啧啧几声，可惜啊可惜，一米八的帅哥……

　　小鹏总是苦笑说，人不能忘恩呐。

　　小鹏有自己的苦衷。一次，他喝醉了说，你以为我想找女朋友吗？我一直都想先有事业的，大学时我妈生病没钱医，是晓玲家里借钱救我妈的。

　　我忍不住说，恩情毕竟不是爱情，10万块钱就能买一个终身幸福？一说完，又觉得自己很不厚道，我嘴里还吃着晓玲送的泡椒鸡爪呢。

　　我喋喋不休发牢骚是有原因的。每个周末晚上，我都要牺牲休息时间去看通宵录像。晓玲要来我们宿舍，我不想当电灯泡，提前出去闲逛。每次，小鹏都不好意思说，兄弟，辛苦你了。我笑笑说，辛苦你了！我不怀好意看看他俩。晓玲吃吃笑，拿一堆零食塞给我说，谢谢你啊。

　　哼，我也要找个女朋友。

　　正当我四处相亲找女友时，小鹏的恋情却屡屡传来危险信号。晓玲已经好几个周末没过来了。小鹏代替我去了录像厅。

　　我预计，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一晚，我回到宿舍，看到晓玲正在收拾衣服，小鹏坐在床边默默抽烟。这小子还学会了抽烟！晓玲竟没有管他。我记得晓玲说过，她不喜欢烟的味道。他俩默默无语，我觉得很无趣，顺手打开收音机，正播着张惠妹的那首《我可以抱你吗》。

　　小鹏终于开口了，麻烦把收音机关一下好吗？又转过头对晓玲说，我欠你的钱，会慢慢还你的。我心想，好小子，长得帅就可以随便甩掉救母恩人吗？

　　晓玲冷静说，没关系，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我低下头，觉得自己多么卑鄙，不断挑拨他们的关系，这么好的女孩去哪找啊？我想起自己几次被女孩子甩的惨痛经历，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等我抬起头时，晓玲已经走了。小鹏没有送她。我觉得他太过分了，生气地说，兄弟，以前是我不对，经常在你面前嫌弃晓玲，那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能当真呢？小鹏转过头，眼眶红红的，沙哑说，是她提出分手的，她父母要送她出国……他还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小鹏消沉一阵，又振作起来了。

　　用他的话说，爱情不能当饭吃，老家的父母还等他寄生活费呢。那时，刚好单位要推荐一名技术人员去援助新疆建设，他第一时间报了名，经过层层筛选，他被选中了。离别当天是立春，我和小鹏、大伟三人大醉了一场，还相约每年立春相聚。

　　相聚的承诺，变成了泡影。小鹏一去就是三年。他好像想逃离石鼓岭这个伤心地。一次，他忽然回来探望我们。我开玩笑说，你还记得我们这帮难兄难弟啊？

　　小鹏感慨说，那边苦啊，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我现在心脏都有点问题，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晓玲的父母。

　　我惊讶地看着他说，你现在还跟她有联系？小鹏苦笑说，她父母投资失败，家里的房子都卖了，她父亲还住院了。我这次回来看看，也给他们一点帮助。我今天听她母亲说，晓玲出国后，过得并不幸福，最近还和她老公离了……还不如当初不要出国，和我一起……

　　小鹏还没说完，眼眶已经湿润了。我忽然记起他的口头禅，人不能忘恩呐。他把援疆的补贴和三年的积蓄全部给了晓玲的父母。

　　那天，刚好是立春。我们在石鼓岭旁边的大排档聚餐，酒后撕心裂肺地嚎起汪峰的“春天里”，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