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

　　□曾家荣

　　人到中年，东明忽然被裁员。

　　正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贷”的尴尬年龄，又是家里唯一的“产粮口”，为免父母妻子过度担心，离职后，东明每天照旧西装革履，带着手提电脑出门，到处托关系找工作、跑面试。大多数时间他则是去了兄弟开的咖啡店，一坐就是一整天，在几个招聘平台海投简历，或参加线上学习。靠着裁员补偿和之前攒下的“小金库”，他依旧每月按时、按量给父母妻子交家用。

　　不料找工作连续碰壁大半年，东明的现金流逐渐捉襟见肘，没办法，他索性换了个思路，干起“跑腿”。

　　每天早上，东明吃过妻子准备的爱心早餐，叮嘱孩子“好好上课”，出门后马上赶到兄弟的咖啡店，换上跑腿平台的冲锋衣，戴上口罩头盔，跨上小电驴，开始接单跑腿送货。晚上，东明回到咖啡店，简单洗漱，又换回西装，板板正正地回家吃饭。后来，为了多赚一些，东明连周末也没闲着，跟妻子报备“加班”，一大早就出门接单。

　　没跟家里说实情，并非东明瞧不起跑腿这行，只因连他自己一时间也还没能接受生活方式的巨大转变。辛苦还是其次，哪有工作不辛苦的？关键是心累！以前，东明好歹是个名企小领导，在CBD甲级写字楼高层拥有一席之地，每天大会小会，到处张罗，风风火火，左右逢源。现如今，他每天风驰电掣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大多数订单都被催得火急火燎，还总有一小撮客户脾气不小，开门迎面就是一顿骂，要是一不小心落下差评，半天都白干了。

　　跑腿任务五花八门，有给老人买药的，有给异地恋小情侣送花的，有着急送签印文件到高铁站的……但这些都是常规操作，东明还接到过委托给合作伙伴念道歉信的、帮不能到场生日派对的爸爸给孩子唱生日歌的、开着视频通话上门喂宠物的、给学生到图书馆查大厚本的文献的、给不好意思爽约的姑娘去陪对象看电影的……几个月下来，东明才渐渐体会到，干跑腿真是别样趣味，可见人生百态。

　　一天，东明又接到奇怪订单，寄件、收件信息竟完全一致：倾诚花店，王女士。东明致电王女士，确认信息无误。东明想，该又是小情侣间的小惊喜，倒也乐得少跑一段送货路程。

　　赶到花店，推门而入，东明却迎上母亲的期盼目光。母亲说：“订单是我下的。叫你回家来着，次次说忙。”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母亲出门买菜，正遇上东明在几十米外低头匆匆走过，即便东明戴着头盔口罩，仅靠身量、步态，母亲一眼便认出儿子。

　　订单上的王女士是花店老板娘，她说：“最近老太太隔三差五来我这，让我帮她上跑腿平台下单，我正纳闷她为啥要刷单，原来要逮住你呀。”

　　正说着，母亲已给东明的小电驴车头套上挡风棉罩，又在后备箱放上保温杯，叮嘱东明：“慢点无所谓，不要心急。”

　　大半年来一直压在东明心头的焦躁心情，终于释放，他当场热泪盈眶。

　　当晚，东明特意回家吃了晚饭，跟妻儿坦白了自己已从原公司离职的事，又分享了离职以来去跑腿送快递的种种遭遇，一家人又是笑又是抹眼泪，一顿晚饭吃得和谐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