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脚的夏天

　　□刘新丽

　　“夏天长了脚”，这是奶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奶奶不是作家，她说不出梁实秋那样的句子：“晚饭后，瓜棚豆架，泡上一大壶酽茶，一家人分据几把破藤椅，乘凉闲话，直聊到星稀斗横风轻露重，然后贸贸然踱到屋里倒头便睡——这是一天里最快活的一段时间。”但奶奶一天里最快活的时间，就是脚不沾地地追着夏天走。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刚刚打到槐树上的时候，奶奶便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地，然后又轻手轻脚地洗脸梳头，等她收拾停当，我们家的芦花鸡才发出第一声鸣叫。奶奶先去院子里把鸡笼打开，给鸡喂水、喂饭，等到几只鸡吃饱喝足、开始自行溜达的时候，她便开始侍弄那些长了脚的豆角、葡萄和爬墙虎了。

　　爬墙虎是一种植物，四季常绿，但只在夏天才会疯长。它墨绿的叶子下面长满吸盘一样的“脚”，所以“爬”得飞快，几日不见就从墙角爬上了墙中间。有时候它还会通过窗子爬进房间，像是带着一身的暑意溜进来乘凉一般。奶奶说，它的叶子会让人发痒，所以总是在开窗的时候把它们扔到外面去。

　　奶奶每天都要清理爬墙虎的枝丫，说“它的脚太快了，比夏天的脚步还快”。

　　我躺在床上，听着奶奶对爬墙虎唠叨，一会说它应该去抱着槐树长，一会又说它可以搭上家里的鸡窝棚，她一边说，还一边把爬山虎的枝丫摆到朝着那些地方的方向。等听不到奶奶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此时已走到院子的小菜园里去搭豆角和丝瓜架了。

　　夏天里，蔬菜也长得飞快，虽然没有爬山虎那么有力。每天给蔬菜搭棚掐花，也是奶奶必不可少的活动内容。她要是觉得丝瓜花太多，那么今天早饭时一定能吃到鸡蛋丝瓜花汤；如果她觉得豆角长得太密，那么午饭就能吃到豆角猪肉馅的包子。反正奶奶侍弄什么，家里就能吃到什么。我问奶奶爬山虎为什么不能吃？奶奶说它像一个疯丫头，每天跑来跑去，鸡都追不上。

　　听奶奶这么说，我便觉得奶奶应该也是一个疯丫头，整天闲不住地数落满院子的瓜果家禽。自己心里想着，我便光着脚出了门，去追着奶奶问。结果奶奶笑着骂我没规矩，说我是大脚丫头，比夏天跑得快，长得也快。

　　整个夏天，我都跟在奶奶的身后，看她一双小脚，跟着爬山虎、豆角、丝瓜和葡萄架不停地跑。

　　长了脚的夏天日渐丰硕着我家的小院。豆角、丝瓜都长得吃不过来了；爬山虎黑绿黑绿的叶子给鸡窝长出了一顶绿色的大伞；葡萄也挂上了果……我每天都会在月光下许愿，让那些大颗的葡萄快点变红、变甜。我也在月光下许愿，许愿夏天的脚步慢一点，让奶奶能歇一歇，让她在月光下睡一会儿，再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