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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了之后，我经常会忽然想起与她相处的一些往事。想来想去，出现在记忆中的第一个印象始终是她那片菜园。我们家从祖父开始就沦落为无产者，仅有的一小块地，是父亲多年辛苦劳动后在小镇靠山的街尾买来自住的家。母亲的菜园当然不是自家所有的地。而这却是我长到有点社会常识之后才知道的。 从我家门前通往后山的那条路走去，经过一座简朴的土地公庙之后，右手边是贯穿小镇的山线纵贯铁路，左手边的山腰上屹立着县中的校舍以及一排教职员平房宿舍。母亲就在宿舍下方，铁路隧道出口旁的公有畸零地，垦辟了一块菜园。 入学前，贪玩的我经常在天色要暗未暗的黄昏时分，战战兢兢地走下紧邻一道深沟的狭窄泥径，去菜园找母亲。夕照下，母亲总是扛着锄头或是拿着镰刀在菜园里忙着除草、种菜，同时下到隧道口的排水沟圳一桶又一桶地挑着积存的雨水浇菜。南来北往的各级列车时不时呼啸而过，有时还把母亲戴在头上遮阳的斗笠吹翻，藉着系绳而挂在她那粗黑的颈项上，随着火车轧轨的节奏规律地拍打着她的肩背。 母亲知道我懒，从来没有叫我帮忙做这做那的，只是再三叮咛绝对不要靠近铁道，更不能走近那黑洞洞的隧道口；她吓我说，突然窜出的火车刮起的旋风会把你卷走。于是我就在菜园周遭的泥地上挖蚯蚓或抓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玩；或在圳沟与菜园之间的杂草丛里寻找野生的草莓、西红柿、番石榴等等所有能够入口的东西吃。可我还是喜欢趁母亲没看到时走近铁道边，远远望着那神秘的隧道口，等着观看突然呼啸而出的火车，望着它疾速驶过后越来越小的背影，遐想着它所前往的远方的天地会是怎样的世界。然后，在天色就要完全暗下来时，帮忙扛着一捆捆喂猪的地瓜叶或是各种时令蔬菜回家。 多年以前，随着山线铁路扩建改道，母亲长年垦辟的那块菜园早已不见踪影，那个母亲不让我靠近的隧道也已被地方政府整建为据说挂满五彩灯饰的观光隧道。浪迹四方的我偶尔返乡路过，只见一个接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游客，在隧道口进进出出，拍照留念。可我却从没想要进去一探究竟。母亲走了，那个隧道以及她的菜园，也就只存在思忆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