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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拍天鹅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9月08日        版次:A10    作者:明前茶

     本版制图/林春萍

  □明前茶

  下水拍摄前,老刘在整理他的帽圈。严格说来,那不是帽圈,而是一个特制的大斗笠。斗笠已经被雨水淋成了棕褐色,上面插满了芦苇、红蓼和褐色蜡烛般的蒲棒。远远看去,涉水行走的老刘,就像一小块在水上漂浮的迷你掩体。

  天鹅这种感觉灵敏的动物几乎有第六感,虽然没有觉察到迷你掩体的移动,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老刘看到它们的羽毛微微膨胀,不如平静时那么线条乖顺,就停下不动了,任凭秋风吹动大斗笠上的芦苇。水很凉了,天鹅就要南飞,老刘说,这有可能是今年深秋到来前,他最后一次在这片沼泽地里拍摄天鹅,所以,他也顾不得成群结队前来轰炸的蚊子了。

  大斗笠下,老刘像武侠片里的侠客一样戴着黑色的防蚊帽,有一层黑纱把脸罩起来,一丁点皮肤都不能露。但是那个帽子上有一圈布,箍在头上才戴得稳,结果蚊子就专找那贴着布的地方下嘴。“当时太专注,顾不上痒;等到拍摄完上了岸,才发现那一圈全是密密麻麻的蚊子包。吃饭时,得用筷子使劲儿刮皮肤,不然痒得受不了。”

  除了蚊子,最大的威胁是沼泽本身的危险性,看上去只是浅浅一汪水,绒绒的细草茂盛得如同幻境,但人一踩,就往下陷,所以得像红军过草地一样小心。老刘的经验是,水深过半米,反而没事,因为水自身的重量,已经把底下的泥土压实。

  老刘说,解决了这些分神的因素,拍得好照片的关键,还在于耐心、经验和运气。经验相当重要,比如天鹅在扇翅时,翅翼的线条舒展流畅,下面隐隐托升的气流让天鹅拥有了一团超凡脱俗的光影,非常美。但这一过程只有短短几秒,是来不及临时对焦捕捉的,需要对天鹅的习性有更多的观察,了解哪些动作会重复出现,还要了解动作在起点、中间和高潮时的各种姿态变化,这样才能准确抓取到天鹅们华美的舞蹈瞬间。

  拍天鹅非常辛苦。如果想拍晨曦中的天鹅,凌晨四点就要赶往拍摄地守候;如果想拍晚霞中天鹅踏水起飞的一瞬,要戴着“伪装大斗笠”在水中一直等到傍晚六点。

  一早一晚是逆光拍摄天鹅的好时机,天鹅生存的湿地此时在镜头里的层次更为丰富明亮,火焰般的霞光点亮了芦花梢头。在逆光下,光线透过羽毛产生了边缘光的效果,把洁白的天鹅从周围仿佛余焰未尽的背景中分离了出来。那一瞬间,天鹅似乎有了来自天堂的力与美。

  与大部分水禽不同,天鹅保持着一种稀有的“终身伴侣制”。不论是觅食或休息都成双成对。雌天鹅在产蛋孵蛋时,雄天鹅寸步不离地在旁边守卫着。幼雏会在黎明前出壳。为了拍到小天鹅出壳的那一瞬间,老刘前半夜就得出发,在长焦镜头后面守了六个小时。小天鹅歪歪倒倒地出世了,努力啄破蛋壳,这些短颈子、毛茸茸的小家伙精疲力竭地蜷在半拉蛋壳里,胆怯地伸出脑袋。而在这块高出水面的草垛上,天鹅妈妈正以能融化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它们。

  老刘不禁热泪盈眶,那一瞬间,他记起20年前儿子出世的场面。天鹅幼雏显然更天才,出壳几小时后,它湿漉漉的绒毛即变得稠密干爽,还膨大了一圈,已经可以跟着天鹅妈妈下水游泳了。

  而天鹅们,并不会像某些人类,有了宝宝就只溺爱孩子,放弃了夫妻间彼此的关注。天鹅夫妇依旧十分恩爱。老刘曾经在荣成的沼泽地里,目睹漫天晚霞映衬着一对天鹅在波光粼粼中,头颈交缠,无声依偎,那一刻,整个水面都宛若弥漫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

  那次留下的一张很普通的顺光照,却是老刘最爱的一张。拍到这张照片的那天,正是老刘爱人故去三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