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未去，新的又来

　　□吴玲瑶[美国]

　　自从孩子长大，先生过世后，淑晴阿姨一直住在原来三房二浴的房子，偌大的屋子被她越住越小，空间越来越拥挤，只剩下一房一浴可以正常运作，其他地方塞满舍不得扔的宝贝，一间房子都成了她的储藏室。

　　上一辈的人，在物质缺乏的年代，谨守平时教育中的“兼收并蓄”“惜物惜福”“秋收冬藏”，不能“暴殄天物”，要“废物利用”“旧衣新穿”，才算是“节俭持家”会过日子。于是一点一滴累积成一种病，再也没有能力、没有魄力扔东西，一丢东西就有罪恶感，马上后悔，千思万想总认为往后会需要那玩意儿，下决心扔了三次又捡回三次。如此这般，都算是得了让杂物压死的沉疴宿疾。

　　老美称得这种病的人为Pack Rats。得病者，家中所有桌子看不到桌面，几十年的光阴都在和杂物混战中度过，每次要找东西时，常常是“只在此堆中”，却“物多不知处”。

　　以往被称为“节俭”美德的惜物观念，如今成为另一种变相的浪费，在房价高涨、寸土寸金的有限居住空间里，保存的可能是一堆废物，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总有一天用到你”，这句话不知误了多少人的岁月。不能扔的理由有千百种——有些东西不再制造，应该留作纪念；幻想着东西未来可能变成值钱古董，却没想到自己比所存的东西更快变成古董。偏偏这世界擅于无中生有，不断推陈出新，资讯太多、书太多、杂志太多，看不完收不完；工厂也每分钟都在生产新东西，不停地取代旧东西。有人是CD储藏病患，有人是过时DVD收集狂，更有黑胶唱片痴情者，有时连做工粗糙纯属积灰的旅游纪念品都扔不下手。

　　疫情前，淑晴阿姨回了一趟台湾，和老朋友一起参加乐龄学习，有一堂课讲日本山下英子的《断舍离》一书，鼓励学员从居住空间到心灵都要来个彻头彻尾的大扫除。不知道老太太们有没有听懂。有人问，想扔掉多年男友算不算断舍离？或问，想和身上的赘肉说再见应该是舍吧？学员们奇奇怪怪的问题一大堆。

　　淑晴阿姨认为每个人个性不一样，她是一个惜物念旧的人，认为自己收藏的每一样物品都充满着无限的回忆，惜福爱物是她感恩的表现。但听老师开示说她的人生需要整理，看看能不能用最少的物品，过最幸福的生活。所以她也偷偷下决心，回美国要发奋图强作一番断舍离。

　　偏偏乐龄学习中心也同时教了在线购物技巧，淑晴阿姨学得很有心得。几次需要不同的螺丝起子，埋首于堆满物品的房间却遍寻不着，她发现不如打开电脑，在购物网上按下几个键，第二天一早东西就出现在门口，省了许多麻烦，又享受购物的乐趣。如此这般“旧的未去，新的又来”，不断增加家中储物的存量。

　　个性使然？还是命中注定？每一样曾经被她断舍离扔掉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最终还是莫名其妙地一件一件被找回来相逢。看着东西摆在那儿，淑晴阿姨喜欢这种丰衣足食心安的感觉，到了这个年纪，让自己快乐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