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级

蓝博洲 台湾作家

　　时序进入九月，学校开学了。村子里，安静了一个暑假的小学也响起了学童的笑闹声。虽然只是一个年级一班，一班不到十个学生的偏乡小学，校门前的马路上，一早就有家长义工拉起警戒绳索，管制交通，让学童安全进入校园。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天还有家长牵着刚入学的小朋友的手过马路，去学校办理新生报到。

　　应该是五十年前吧，入学那天，吃过早饭，我就自行走过家门前排水沟上的木板桥，穿越紧邻的大操场，上了水泥台阶，循着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处新生报到的教室。这所创建于日据时代的镇上最大的小学，一个年级十班，一班有五十几名学生。原本就摆满课桌椅的教室，坐满了新生与陪同报到的家长，就显得更加拥挤热闹了。看起来，只有我和邻座的一个留级生是自行报到的。

　　留级生家住山上，是农家子弟，高大矫健，但功课跟不上而自愿留级。我经常帮他做作业。他也会带些时令水果或是玉兰花乃至于笋龟给我。我们也就玩在一起了。那时候，教室不够，我们和二年生就轮流上下午上课。交班时，他们中的坏分子老是借故欺负我们一年生。一直到留级生带着我和其他几个男同学跟他们打了一架之后，事态才安定下来。我的考试成绩虽然总在前十名，却也因此被列入坏学生集团的黑名单。哥哥姊姊们也因为我调皮捣蛋不用功而笑说我势必得留级重读。

　　于是，第二年六月下旬学年结束前，级任女老师调查有没有人要自愿留级时，我就举起手来。她讶异说你的成绩不错啊，为什么要留级？我说是家里人说的。她就要我回家带家长来问个究竟。不识字的母亲于是放下手边操持的家务，打着赤脚，跟随我穿越烈日曝晒的操场、长廊，来到教室。与此同时，一群耳闻的邻居玩伴也已尾随而来，趴在植有木麻黄树林的窗外，带着嘲笑的神态，看着母亲尴尬地用客家话向老师解释事情的原委。这样，我升上了二年级。可在同学与玩伴之间，也就多了一则让他们嘲弄的糗事。母亲总教育我们要老实做人。可我想，做人，有时候还是不能太老实吧。